2021,深秋将入冬。
深秋的燕京到处都带着点寒意，入夜更显清冷，但三里屯的酒吧街灯火通明，属于年轻人的热闹与喧嚣逼散了秋日的寒意。
街角广场上一位扎起短发的姑娘手握着麦，身姿在秋风中摇曳，低声地唱：“……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
歌声柔美醉引来不少路人频频驻足，悠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乍暖还寒的年代。那时这条街也只是南北零星点缀几家酒吧，刚有成规模的势头。
酒吧街不长，不过三百米，却挤进来近百家酒吧，星罗棋布，各有特色。街角的这间酒吧挂着个做旧的金属招牌，上面是新路易斯字体样式的一串“500 miles”，数字和字母都拖着弧状的小尾巴。
这酒吧名字同美国的一首民谣一样，店面装饰确是十足的英伦风，那歌讲得是思乡的游子，来这酒吧的却多是放浪的青年。
三三俩俩的青年男女搂着肩抱着腰笑嘻嘻地推门进推门出。不时有几位大腹便便或扯着皮假笑的商人从酒吧外的豪车下来，还没推门便被几位紧身低胸衣的漂亮姑娘迎了进去。
酒吧长台上坐着稀疏几人，各自招呼酒保低头喝着酒。随朋友的，谈生意的或落在大厅软皮沙发上或进了各个包间，还留在吧台的。除去极少数喝闷酒的，大多是准备勾搭妹子或钓凯子的猎物或猎人。
一位灰褐色短袖衬衣的青年，端坐在长吧台正中间，面前摆着个Rock杯，浅褐色的威士忌静卧在杯底。
透过晶莹剔透的杯身，里面是一块被削成十数面的球状冰块，随着酒杯的晃动上下起伏，逐渐融化，一丝一毫的消逝，或者说是融在酒水中，增添了一丝甘冽。
他目光略过了一旁黑衬白领低胸衣的酒侍，看着杯中冰球，看它正逐渐从不规则的数十面体变成一坨滚圆的冰珠。
“嘿！”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江凡左肩膀轻轻一拍，那手掌的主人旋即又坐在了江凡右手旁的黑色酒吧高凳上。刹那间——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探向那个玻璃酒杯，只不过一个单手握向杯身，一个用掌心遮住了杯口。
江凡掌心一翻护住了那杯还在微微泛起白色烟气的威士忌，浅褐色的液体小口地含进口中，在舌尖打着转吞入了腹里。
来人见夺酒不成便翘起了二郎腿，两手一摊，身子靠向了吧台的调酒师，自顾自地说，“给我来扎黑啤。”
一股混杂着各式香水的甜腻气味，
江凡不用抬头便知道来人，是他了。
林少骢半个身子斜依着吧台，蜷在了酒吧椅上。他眉毛耷拉着，眼睛快眯成了条缝，仿佛马上就要昏死过去。唯有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啤酒杯，正准备往肚里灌。
“林家少爷不在舞池里继续纵情一番？这就赶来陪我喝闷酒啊。”江凡端起他的玻璃酒杯继续小口的啜饮。
“还他妈少爷呢，林家都快亡了。”林少骢骂了一句，转身便是猛灌了一大口黑啤。
“开始时她还三天两头的在医院里候着，现在把老头子候进了重症监护室，人就没了踪影。江凡，高中时我就跟你掰扯过这事儿，咱也是万千花丛来回过的人，看女人那是一针见血。那娘们就是典型的蛇蝎美人，图财害命的祸水。偏偏她还给生了个宝贝女儿，老头子天天抱着那丫头傻兮兮的笑，都有老年痴呆提前的征兆了。
……真绝，老头子早年痴迷御姐，如今人老了，心反而越发活络起来，成十足的萝莉控了。那小丫头就是他心尖尖的宝贝肉……丫头再大点，我看老头子会直接把整个林家产业留给她。“
“你们老林家四个孩子三个妈妈一个爸爸能像现在这样稳定已经是个奇迹了。”江凡点点头露出我很能理解的神情。
林老头子确实是个人物，早些年在东三省做钢铁生意，借三分豪情，凭一口胆气硬是闯出了一翻名声。后来九十年代东北下岗潮，林老头子南下跟着港商入了房地产的行当，随国际游资和大陆炒家在香港房地产做炒买行当，97年香港房地产泡沫破灭前恰好收了手，也是用这笔捞上来的热钱砸开了林家在大陆的房地产生意。
成功的男人背后总少不了个女人撑家，林老头子这么成功的后面站着三个也是合情合理。
“大哥在伦敦出差，二姐在东大进修，他们自从离了家那真是乐在逍遥。就我一个国内念书的要遭这种罪，你知道吗，目前这情形甚至没赶着回来的。大哥说老头子要是真嗝屁了，告诉他一声，他就回来烧把纸。二姐说还在做社会调研，下周才飞回来。”
林少骢一口衔住了啤酒杯沿，头一仰继续往肚里灌，“什么世道，什么世道。”
“这走势是林家要亡啊……”林少骢摸着下巴，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提溜一转，反倒流露出些喜色，“不过也是机会，是机会啊。”
林少骢抓着江凡的肩膀摇晃，一身香水气、酒气、汗水气和旁人的烟气随着起伏扑向了江凡。
“锤子个机会，我推掉了宿舍的大学毕业聚会，可不是听你絮叨这些的。”江凡一把推开快昏死在他肩头的林少骢，敲了敲台桌说道。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有大计划。”
牛津的心理学教授Dunbar曾给出个行为学研究结论，作为社会生物的人类在任一时刻能够维系的朋友数目约150人，并且不太可能超过200。而根据人际交流频率和强度区分，每个人的约150的朋友大致会分为5层，最内层的关系最亲密，大约有1-2个人；其次是包括5个人，之后为15人，50人，以及最终全部的150人。当然现代社会的人多没几个朋友，远远用不到自己能力极限的150人。
而江凡可以说是处在林少骢最内层的朋友了，自从林少骢母亲去世后，他心理世界的内一环，也就只给江凡这个死党和不知道出没出生的灵魂伴侣留位了。
虽说遇人不淑，但是从江城到燕京的十几年兄弟交情不是假的。
当时电话那头林少骢语气郑重，一反平日的洒脱，江凡便直接答应了，到现场后却见他还是公子哥模样得扯着口水话。
“你现在这个小妈妈可不大，才三九，都不用包装，貌美如花的年轻富婆。带着的小女孩都不叫拖油瓶，那是掌握了对你林家产业的宣称权。”江凡提醒道，“等老头子撒手去了，就这广场街头一站，亮个相。只道，三九年华负韶光，至今孑身未成双。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追求者。”
他手指向广场上还在唱歌的短发妹子，示意出乌压压一片的起始点。
林少骢一听这话精神了几分，眼睛也努力睁大了三分，只是黑眼圈太重把眼睛压成了条细缝，没添一分精神气，倒更像半醉将醒的酒鬼。
“有，有，有。”他摁住江凡的大腿不让他起身，“我隆中对都准备好了，这次约你来就是要请先生出山。而且这事情不光光是为了我，更是为了林家，甚至还关乎着你和你妹。”
“那先生有何高见啊？”
江凡给他重新满上了一杯黑啤，又吩咐酒保雕些冰块。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林少骢贴近江凡低声道，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你给刘皇叔就写了篇这样的隆中对啊。江凡不知道该吐槽哪里。
“首先对内，家族内的不管正系、旁系的亲属都得拉拢到咱这个阵线来，那女人再长袖善舞也比不过家族血亲，只要表面利害关系，多数人还是可以争取到的。其次是对外，她要是卷着我林家的钱找个小白脸还好，万一还念着豪门阔太的梦，再带着个大有文章可作的小丫头入了什么秦家、张府，那就要人命了。所以我这些天一直在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朋友，在尽可能铲了这条路。”
“好。”江凡拍手叫好，“少骢你要是换个女儿身，那是大有作为。”
“确实，我要是个女儿身……就凭老头子这十几年的萝莉控程度，我天天吹些枕边风，都不用在身上掐出几条紫痕设计陷害，10年前那女人就得给我卷铺盖走人。”林少骢点点头认同地说道。
“不过我刚才说得只能算是个大纲，想要顺利施行这个计划，很关键的一点得靠兄弟你。”
林少骢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江凡，他那两重被扯起来的厚重眼袋也跟着瞪向江凡，“我林少骢阅女无数，触类旁通，看男人也准。人是种抬头眺望星辰大海却很难低头认清自己的生物。
江凡你都不知道自己平静外表下，隐藏着的其实是他人难以想象的何等闷骚至极的灵魂。
大学四年都不进女色，难道只是因为要照顾来燕京念书的妹妹？托词！难道真是学生会那群女生嘴里的gay吗？物以类聚，和我这种色批走得那么近，怎么可能gay得起来嘛。他们不懂你，甚至你自己都不懂你，但我懂。
不是女人不行，而是非好女人不行，需要的是那么恰到好处的一点火星就能点燃你这个大庆油田。”
林少骢捂着胸口把这话说得信誓旦旦，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所以在这计划里面，你给我找了个王进喜似的精壮女人？”江凡白了他一眼，只剩半盏的威士忌微微有点起苦发涩。
“我姐。”林少骢语气平静，像是谈起某个无关的人。“计划里必须要攻克的两点，其一便是我姐。”
黑色长发的女人穿着浅色的睡袍，迎风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晚霞露出了温婉的笑，白皙的脚丫在空中荡来荡去。这画面在江凡脑海中一闪而过。
江凡举杯的手顿在了空中。一只黑色的蝴蝶悠悠然地突然出现，轻轻地点在江凡的手背上。青蓝色的斑列齐整地排在蝴蝶翅膀上，像是只青凤蝶。蝴蝶停在那里，像是找到了归宿，展开的蝶翼缓缓向内收拢，青蓝色的斑纹逐渐变白。一刹那蝴蝶便碎在了江凡的手背上，破碎的残片被酒吧内的喧嚣声卷起，向空中飘去。
十月的燕京哪来的蝴蝶，江凡四周张望，吧台位于酒吧正中央位置，长方形的玻璃窗远在酒吧入口和后厅，而且严丝合缝的闭着。
面前的调酒师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标致笑容，他站得笔挺，一手持着方冰，一手握着切冰刀。冰块在他左手心里旋转，冰屑纷纷扬扬的洒落，逐渐成一个多面的球状物。
“先生是要添酒吗？”旁边黑衬白领的女酒保问道。
没有人注意到这只蝴蝶，从它的突然出现到突然消逝，仿佛是只是个幻觉。
“你是不是心动了，眼神都直了。”林少骢咧嘴一笑，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江凡用小勺挑出玻璃杯中最后剩下来的冰球，含进了嘴里，“不，刚才是突然心肌梗塞了，还有我喜欢的是人妻。”
他甩了甩手腕，仅剩的蝴蝶碎片纷纷被抖落。
“不值当兄弟你为了我这么牺牲自己啊。”林少骢做出正人君子模样，替江凡揉了揉胸口。“女人能爱上男人都是自以为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遇上了正确的人，但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错得一塌糊涂。后来便是越长大越现实，所以萝莉比御姐好，至少容易爱上你。我其实一开始是打算让你去攻略我那妹妹的，这也是计划里需要攻克的第二个关键点，但是一来绕不过那女人，二来是14岁确实太小，只得换个目标。”
江凡端着酒杯不作声，只感觉眼前这个低头思考的白衣青年在做人这条路上是越行越远，越走越偏。
“而且我姐只是有着御姐身段，她单纯极了。反向合法萝莉你懂吗？”林少骢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重点吗？哪有把姐姐往火坑里推的弟弟。”江凡嘟囔道。
“哪有人把自己形容成火坑啊。”林少骢反问道，“江凡……不，凡哥，下周人就飞回来，我们把计划再完善完善，一起去机场接机验货，保证你满意。如果成了，到时候也有人帮着照顾你妹妹，那么好看的女孩子怎么能一直着跟五大三粗的男人生活。你说是吧。甚至，你要是觉得我行，咱们可以亲上加亲……”
江凡一个眼神瞪住了林少骢，提起拳头便是朝他胸口一锤，。
“这都什么跟什么，别打我妹的注意啊。”
随着拳头挥出——
又一只蝴蝶突然出现，翅膀轻轻振起，绕过了林少骢的肩膀落在了江凡握紧的拳背上。依旧是黑边，斑列却是零星点缀在蝶翼上的白色。这只蝴蝶只是轻轻逗留，旋即便飞过他的肩膀，向外飞去。
江凡撇头看去，那蝴蝶在酒吧长廊间上下穿行，环绕在进进出出的人群左右，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等他。
“江凡，一箭三雕的好事。”身后是林少骢在扯他的肩膀，“给个肯定的答复呗。”
“我可以牺牲色相，但你能搞定你姐吗？”江凡右后脑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猛然敲进去一枚钢钉，还有人握着它来回搅动。
霎时间，冷汗已经浸透他的衬衣。
“相信林少我顶级僚机的实力，有我这个内鬼弟弟做接应。”林少骢摆摆手，一脸轻松，“我姐尽在掌握。”
“好……不过后面还得好好聊聊，现在只能算临时约。”疼痛逐渐加深，江凡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世界都仿佛被拉扯开来，言语变得迟钝，思绪也有些混乱。
江凡扭过头，那只蝴蝶翅膀轻轻煽动，悬停在酒吧入口处。莫奈的一幅仿制品正挂在左侧贴木墙壁上，那个撑阳伞的女人透过面纱向画外望去，目光平静柔和，却是直直地朝向江凡。一抹笑意从她嘴角向上勾起，后面那个脸部模糊的小孩的嘴巴处也扯出了条细线，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女人的目光如此温柔，仿佛在呼唤她的另一个孩子。
恍惚间，江凡已经起身，笔直地朝酒吧外走去，身后是林少骢的一阵欢呼。
“好说，好说，先上了贼船再谈……啊不，后面咱们再约个清净地儿好谈谈这个大计划。”
林少骢的声音逐渐变小，连同着江凡身边酒客的声音，吧台后侧的音乐声，舞池里人群的喧闹声，都逐渐消失，世界仿佛停滞了一样。
只剩下江凡一个人的脚步声。
唯有路过酒吧入口时旁侧油画里传出了女人咯咯的笑声。
江凡伸手去够那只蝴蝶，而悬停在酒吧入口的它只是轻轻在江凡手心一点，留下了点点荧粉，便翩翩振翅向着外面，穿过酒吧玻璃而去。
推开酒吧大门的一刹那，黑边白纹的蝴蝶消失了，女人的声音也消失了，耳畔是人声的喧闹，而眼前的世界也仿佛在这刹那间被大雨冲刷了一遍，清明了起来。
“嘟嘟——”
江凡低头看去，是兜里的小米手机在震动，手指一划，曲面屏渐渐变亮，显示出一串熟悉的来电号码，备注是我的妹妹真棒。
“隆——”
没来得及接听，电话声便被另一种逐渐聒噪的轰鸣完全裹挟。
声音渐近——
“轰隆——”
抬头向前望去，一辆满载砂土的大车摇摇晃晃地向他，或者说向酒吧急速冲来。
还未看清是车窗里的司机醉得瘫成一坨泥巴糊在了驾驶座上，还是新型的无人驾驶工程车辆失败案发现场，江凡便已经飞了起来。在砂土车巨大的动能作用下，他如同横在瀑布飞泄口处的独木舟被巨浪猛然激起，高跃在空中，下一秒便是打着转坠落下去，迎接自己粉身碎骨。
那辆大车创飞了江凡后势头不减，接着门窗破裂的噼啪声，它直直地栽进了500 miles酒吧里。
“神他妈东三环里开进来辆泥头车。”
这是江凡眼前逐渐漆黑前的唯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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